人来人往的东区,某条小巷子内突如其来出现一台贩卖机,没有人注意到是何时、何人架
设在那里的。
巷子的位置很巧妙,每天都有数百、数千人会经过它,却不见得会转头往内看上一眼。贩
卖机的颜色是一种黯淡的鼠灰色,恰巧和后面的水泥牆融为一体,让牠更不显眼了。
贩卖机甚至没有展示商品的橱窗,只简单贴了一张告示,大大写著:「思念贩卖机」,下
面潦草的三行注释也让人感到莫名奇妙:
1. 不可透漏产品内容,否则将回收产品。
2. 产品有效期限为三个月。
2. 一人仅限购买一次。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十元的投币孔,连一般让商品落下的出货口都没有,与其说是贩卖机
,更像是一台不明所以的装置艺术,但简陋到让人想与之合照的慾望都不会产生,更可能
只是个单纯的恶作剧。
铭宇下班后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在回家的路上,晚上九点才下班,其实并不是公司的压榨,
而是他反抗性地不想回家。
已经持续这样的生活五个多月了,同事、甚至连老闆都曾劝他注意身体、不要工作过度,
但在他解释了自己必须靠著不断工作才能分心、必须把自己累坏才没有精神悲伤,他们也
不再劝阻了。
平日九点的东区熙来攘往,但铭宇的周围彷彿被一圈黑色的寂静所沉淀了,似乎连路人们
都能感知到铭宇身旁死气沉沉的哀伤,下意识地绕过他前进。
就在经过某条小巷时,铭宇的眼光不知为何被巷子裡的物事吸引了。
连他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往那条肮髒的小巷内望去,里头孤零零的那台贩卖机
几乎跟同样肮髒斑驳的牆面融为一体,一点光线都没有,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的脚步一转,踏进空无一人的巷内,在那个瞬间,空间彷彿被切割成两块,外头热闹吵
杂的东区街头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巷内只有静谧包围著他。
思念贩卖机……?
他读著上面的文字,皱眉不解。
如果是要诈骗,这方式也太烂了吧?真的有人会投钱吗?
但就在此时,铭宇清楚感受到合身的西装裤右边口袋中,正有一个圆型的十元铜板沉甸甸
地在那。
十元铜板怎么会那么沉?他不知道,只记得那是早上买完早餐后随手塞进口袋的找零。
那一刻,铭宇只觉得:不想再让这个铜板卡在口袋。算了,被诈骗就被诈骗,于是他掏出
铜板、直接投入贩卖机。
没有一般钱币投入后会出现的硬币碰撞声,那个十元彷彿就像被投入四次元空间一样消失
了。
铭宇等了一分钟,什么事也没发生。
当然,不然他还能期待会发生什么?铭宇自嘲,重新往巷外踏去。
那晚铭宇如同过去五个月的每个夜晚一样,回家洗澡、喝了几口威士忌、趁著酒意发作、
倒入空荡荡的双人床上酣然入睡。
闹钟响起,又是再一个上班的早晨,铭宇在第三声铃响前按掉闹钟,坐在床沿半分钟发呆
,起身去刷牙、洗脸、换上衬衫西装裤。
他走出卧室,面向厨房的方向,然后呆若木鸡。
林茵正围著围裙、忙著将锅子裡的煎蛋与培根放上饭桌上的盘子。
「那么晚才起床,你又想随便买便利商店的早餐啊?很不营养欸!」林茵没有抬头,嘟著
嘴抱怨著,他记得以前林茵也老是为了他太爱外食而唸他,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能被这样叨
唸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他在作梦吗?还是这五个月不正常的工作生活终于逼疯他了?铭宇的脑袋裡混乱成一片,
他不禁慢慢走向前,颤抖著伸出手握住林茵的手臂。
好温暖,是林茵的体温没错,手臂握起来的触感也是林茵没错,到了这么近的距离,他也
能明确看到林茵脖子左侧那颗痣,生长的位置与大小都一模一样没有错。
「你……你怎么会……」铭宇不知道从何发问起,这一切都太混乱了。
在五个多月前,明确来说是五月十三日,一辆计程车在行进时突然爆胎、车子在路上滚了
三圈、撞断护栏,司机与坐在后座的林茵都被宣告当场死亡。
从那刻开始,铭宇就只是一块行尸走肉。
而如今,林茵却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不是你希望我回来的吗?干嘛?失望囉?」林茵放下手上的锅子,笑意盎然地回望著铭
宇。
他?这时铭宇才想起昨晚他经过的那台贩卖机,以及自己投下的十元,所以就这么简单?
林茵就被他的思念「买」回来了?
「你是真的吗?」铭宇失魂落魄地问,他不知道自己买回来的是什么?林茵的幻觉?林茵
的鬼魂?还是真真实实的林茵?
「你是不是正在想我是鬼还是幻觉?」林茵好气又好笑地说,然后捧起铭宇的手放上自己
的脸颊:「幻觉或鬼魂会做早餐给你吃吗?哪那么好?你自己用手摸摸看,我的触感是真
的还是假的?」
好柔软,林茵的脸颊捧起来的触感好熟悉,她略显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的弧度也一模一样,
手指上因为练吉他养出的茧都让铭宇好怀念。
铭宇向公司请了一天假。
林茵不记得自己车祸后的任何事情了,她说等她一睁开眼,就是站在这个厨房裡,看著手
上拿著滋滋作响的煎锅。
但她确实记得那场车祸、记得自己在翻滚的车子裡尖叫、直到破碎的车窗直接划破她的喉
咙、鲜血充满气管直到她看著计程车的车顶,心裡还想著早上太急著出门没有好好跟铭宇
拥抱道别,也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的一切记忆。
不知为何,她也「知道」自己是被铭宇的思念召唤回来的,透过那台思念贩卖机。
「不可以跟任何人说我的存在!如果你说了,我知道我就会马上消失,不管让我回来的力
量是什么,我都知道它写的规则就是规则,不能违背。」林茵握紧铭宇的手害怕地恳求,
铭宇也记得在那台贩卖机上第一条规则就是:「不可透漏产品内容,否则将回收产品。」
他不喜欢「产品」这个词,但他更不可能让林茵再度离开,他绝对会守口如瓶。
「只要我不违反规则,你就会继续存在、继续陪著我对吧?」铭宇再三向林茵确认。
「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这个机会再度回到世界上,但只要不被任何人发现,我们就能
回到以前的生活,」林茵紧紧抱著铭宇,他能感受到衬衫被林茵的眼泪浸湿了:「让我在
这三个月好好陪著你。」
铭宇像是被人往心脏处狠狠揍了一拳,三个月!
「产品有效期限为三个月。」
贩卖机上那潦草的字迹跃进他的脑海,他此刻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那三个月后呢?你会怎样?」他抓住林茵的双肩,无助地说。
「我……我不知道,回到我该去的地方吧?我真的不知道。」林茵悲伤的双眼很仓皇,她
伸出双手握住铭宇紧抓住自己双肩的手,看著铭宇的眼睛:「铭宇,别这样,对我来说,
还能够有这个机会回来跟你用三个月的时间好好道别,我已经很珍惜了。」
铭宇看著林茵的眼睛,她看起来非常、非常地悲伤,但他也感觉得到她说的话是真心的,
林茵一直都比他坚强许多。的确,他用了十元能够换来眼前活生生的林茵三个月的时间,
这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他与其浪费任何一分一秒去怨叹为什么时间这么短暂,更应
该做的是把握时光。
隔天,铭宇向公司提出了三个月的留职停薪。
过去这将近半年的时间,每天上班超时的铭宇完成的工作量是其他同事的好几倍,再加上
主管也知晓铭宇的状况,非常爽快地就准了他的要求,让他好好去「休养身心」。
铭宇不是个奢侈的人,他的存款要在这三个月和林茵好好生活,完全不虞匮乏。
「抱歉啊,怕被认识的人看到我,只能关在家裡,很闷吧?」林茵带著歉意看著铭宇,他
们正窝在沙发上一起重看不知道第几次的全面启动。
「怎么可能闷啊,我们还有多少电影跟影集的片单还没看完,就算每天熬夜时间也不够用
。」铭宇亲了下林茵的脸颊。
他们的日子很简单、很快乐。
需要食材或生活用品时,林茵会开张清单给铭宇出门购物,林茵像以前一样负责下厨,家
裡的清洁则是由铭宇负责。
其他空閒的时候,他们会一起看电影、看动画、看影集、打电动,或者各自做自己的事:
铭宇看著棒球赛转播时,林茵就在一旁读小说、双脚翘在铭宇微凸的小腹上,那是她的专
属空间,一直都是。
他们很刻意地都不去提起,那个为期三个月的期限,好像不要去提到,这件事就能装作不
会发生。
但小心翼翼维护的这个平衡,终究有一天还是被打碎了。
睡到半夜,铭宇朦胧地在半睡半醒间下意识往右手边一抱,却扑了个空。
他马上惊觉地跳了起身,呼吸急促地看著旁边的床位空无一人,但略微凹陷的枕头和半掀
起状的棉被都能证明林茵的确直到刚刚都还睡在他身旁。
这段时间来,他总是在做恶梦,梦到其实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林茵从来没有回来过,或是
他根本就疯了、他早就待在精神病院裡幻想著这一切。
但幸好每次自恶梦中惊醒,林茵总仍好好地睡在他身边,以一种胎儿蜷曲的姿势,林茵惯
用的睡眠姿势。
唯有今晚,林茵去哪裡了?
厕所的门开著、灯没亮,所以他直往客厅而去,在那儿鬆了一大口气,林茵正背对著他、
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椅,左手捧著一杯红酒,不知看向窗外的什么。
他走向前,从后方伸手环抱住林茵,呼吸著她身上清新的肥皂香气:「怎么了?睡不著?
」
然后他才发现林茵在抽泣。
她保持著向窗外看的姿势没有回头,只是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铭宇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杯红酒?他知道林茵不常喝酒,所以肯定是
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今晚这么反常。
「茵,怎么了?跟我说好吗?」他放软语调,轻轻摩娑著林茵的肩膀,以往林茵心情不好
时,这个动作总能让她受到安抚。
「……我说了谎。」林茵边哽咽著,边用莫名平淡的语气说。
「……什么意思?」铭宇不明所以。
「我说我不记得车祸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是骗你的,只是我不想去回想。」林茵的声音颤
抖著:「但其实每天到了晚上,我都好害怕,关了灯一片漆黑的时候,我就好像回到死后
的世界。」
铭宇一阵寒毛直竖,他们一直避谈这个话题,结果就这么突如其来在今晚,他被迫要面对
了。
「你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样吗?」林茵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眼睛裡盈满了泪水,不断自
她的颊旁滑落:「很黑暗、很孤单,非常孤单,整个世界都是暗的,像是灯坏掉了怎么都
打不开,然后我四处走,一直走,不会撞到任何东西,那边像是……一片虚无,偶尔、真
的很偶尔,会遇到别的人,都是陌生人,都是已经死掉的人,大家都盲目地在四处走。」
林茵几近崩溃地一连串讲完,眼裡的恐惧清晰可见,铭宇本来想安抚她,她却像是无法停
止一样继续说:「有一天,有一天我遇到一对老夫妻,她们手牵著手一起走,我好惊讶,
这是我第一次在那里看到不是落单的人,所以我第一次停下脚步跟他们搭话,那个老先生
说,他们是在九二一大地震时、房屋倒塌一起被压死的,或许是因为这样,他们是一起在
这个世界醒来,才能有个伴,不然其他人就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不断不断不断不断地一直
走,遇到成千上万个陌生人,然后祈祷自己有一天能够幸运遇上认识的人,你懂那种感觉
有多孤单吗?你懂吗?」
林茵在铭宇怀裡崩溃大哭。
他以为林茵死后的那段时间,他已经了解什么叫做心痛,但此刻,他觉得这辈子从没这么
悲伤过,他跟著林茵一起掉泪。
「我要怎么让你留著?我不要让你再那么孤单了,但到底该怎么做?我再去那台贩卖机试
试看好吗?说不定投更多更多钱,你就能一直留在这裡?」铭宇语无伦次地说著。
「不可能的!那是规则!只有一次的机会。」林茵继续大哭。
他们俩紧紧抱著彼此,不断地哭、不断地哭,直到相拥著在沙发椅上哭累了睡著。
隔天铭宇悠悠醒转,睁开眼看到的画面,是林茵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在煮早餐。
「小懒猪,我还在想你要睡到几点,被早餐香醒了齁?」林茵一如往常地笑著,只有她微
肿的双眼证明昨晚的一切不是假的。
该怎么做?他看著故作坚强的林茵,觉得心脏好痛好痛,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林茵留
下来?
时间倒数一个月,林茵越来越常在半夜爬起来,独自躲到落地窗旁喝著红酒哭泣。铭宇一
开始还会挣扎著要不要去陪伴她,但他知道林茵不想影响到他、况且自己过去了,也只是
让两人的悲伤与痛苦平方再平方,所以他只能一个人守著孤零零的双人床,等到林茵哭累
了、带著刻意压抑住的抽噎回到身旁入睡。
林茵逐渐变得沉默,即使她再怎么坚强、再怎么想在铭宇面前佯装没事,对回到孤独的恐
惧还是慢慢蔓延佔据了林茵的心。
铭宇又何尝不是?他无法想像自己该怎么再度回到那般行尸走肉的生活,尤其在他已经知
道了林茵即将回到的世界多么令人心碎之后。
其实在他心中逐渐成形了一个答案,只是他仍然抗拒著、恐惧著。但每一夜、每一天,林
茵的泪水和消沉都在逐渐瓦解、粉碎他的防线。
在迈入最后一週的时候,铭宇在凌晨三点半从卧室看向林茵的背影,他终于下定决心。他
走向前自背后紧紧抱住她,深吸一口气,在林茵耳边说:「我不会再放你一个人了。」
他感受到怀裡的林茵震动了一下,微微偏过头,从她溢满悲伤的眼角,他看得到林茵的谴
责,她的眼睛彷彿直接说出了林茵的心声:为什么要做没有意义的保证?
「只要在你要离开的时候,我跟你一起离去就行了吧?」铭宇没办法控制自己声音不要发
抖,但他知道这个决定已经在他心中太久了,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法,让她、让他都不需要
再回到孤单。
「不可以!」林茵瞪大眼睛叫出声,但铭宇还是看见了,从林茵眼中透露出那带著期望的
眼神,林茵当然想要他好好活著,但他承诺的世界太过诱人。
他们俩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你确定要这样吗?你还有这么长的生命值得好好活……」林茵微弱的声音宛若蚊鸣。
「像三个多月前那样的生活?那不叫生活著,只是活著。」这几天以来,林茵越是苦劝他
,越是坚定了他的决心。
「……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先去等你吧。」铭宇转头过去向她温暖一笑,轻轻吻了她。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举起左手紧握的锋利小刀,往自己的颈动脉狠狠划下,眼神还是深情
地看著林茵,再过几分钟,他们又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了吧,但这次俩人都不会再孤单,
可以紧紧牵著彼此的手走下去。
林茵也回望著他,嘴角浅浅带著的微笑随著铭宇的生命快速流失,上扬得越来越高、越来
越高。
在铭宇断气的瞬间,林茵伸出双手及时捉住了他吐出的最后一口气,看著手中微微发亮的
灵魂,她带著满足地送进口中。
她看起来不再像是林茵,她看起来不像是任何人,就像路边擦肩而过、你连一秒钟都不会
记得长相、性别、高矮的陌生人。
「这个城市的人还真是寂寞啊。」
思念贩卖机,持续开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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