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痛苦消失了,光圈在扩大。
那些已经被黑暗吞噬了的光亮又开始[文]反噬,像一群歇斯底里的士兵,它们[章]冲回来,为了生存或是尊严。
然而它们面目模糊。
睁眼的努力是徒劳的,因为眼皮不听[来]使唤,就算是人体皮肤中最薄的一层[自],也还是足够遮挡住全部视野——世[i]界像一团明亮的混沌……
身体飘浮起来,脱离了重力的束缚,[a]朝着某个方向前行——速度无法估算[m]——四肢头颅在分解——到分子——[k]到原子——意识随着它们分割、碎裂[.]、四散……
归位……
“F2区神经元放电频率增加32.[c]7%。”
“CA1区神经元放电频率增加17[n].6%。”
……
“DG区的数密度和光密度恢复正常[恐]。”
……
“好了!有惊无险!”
“说实话!我快晕倒了!”
……
这是不知道沉寂了多久之后的喧嚣。[怖]
这喧嚣近在咫尺。
“米尉?米尉?”
一个名字在被反反复复的呼唤着。
我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因为我意[鬼]识到这个名字正属于我。
一群陌生人的脸在我的视野里定格,[故]它们带着满意的表情。
“好了。”
我在大脑里搜索,信息库似乎被什么[事]轰炸过,一塌糊涂——就像此刻贴在[文]我裸体上的数十个金属小片以及从它[章]们体内拖出的长长的金属线——让人[来]从视觉就开始混乱。
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是一[自]种混合了特殊金属甜和消毒气体的熟[i]悉味道,很明显,这并不是我第一次[a]接触这种气味,事实上,大脑里已经[m]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是一个手术室[k]。我觉得眼前的这一群医护人员都很[.]眼熟,尽管他们还戴着口罩,只露出[c]了眼睛。
但我却想不起来上一次我什么时候以[n]及为什么到过类似的地方。
这时侯,我身体上的混乱已经被一大[恐]群高效率的白色人影给清除了,一条[怖]干净的白单子被温柔地覆盖在了我的[鬼]身体上。
同时伴随着这些人略带疲惫的欢欣,[故]他们在鼓掌——为自己。
“干得好!我建议把刚才的那一段作[事]为教学示范。”
“我反对,除非记录仪能把我拍得更[文]帅一些。”
“对不起,它还没学会撒谎呢。”
这种明火执仗的忽视立刻让我觉得受[章]到了侮辱。
“唔——你们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来]我发生了什么事?!”
在稍微清理了一下嗓子,确认自己可[自]以发声之后,我决定来一个直奔主题[i]的开场白。
屋子里的人竟然开始笑,仿佛从我嘴[a]里出来的不是问题而是笑话。
其中一个有着曼妙身材的护士走过来[m],俯下身子,她的声音集温柔之大成[k]——令人想入非非:
“放心,很快你就会想起来了。”
2
那把刀从心脏处刺入——定位完全可[.]以用精准来形容——鲜血立刻汩汩地[c]往外冒,像是一口刚被钻开的井……[n]
我喘着气脱掉衣服,裸露出心口的位[恐]置,用眼睛看,用手摸——但是那里[怖]并没有任何伤口,连道细线都没有。[鬼]
但是刚才那一幕并不是梦境,而是我[故]的回忆——我明明记得那个穿着红色[事]大衣的怪男人用一把刀刺入了我的胸[文]膛,我甚至还记得那可怕的痛。
然而那个部位的皮肤完美无缺。
也许医生处理掉了它。我心想,听说[章]有一种新研发的细胞组织修复液可以[来]做到这一点,只需要6个小时就可以[自]修复受损的组织,不留下任何疤痕,[i]但那是一种非常昂贵的药物,需要自[a]己掏腰包去购买——目前运用较多的[m]领域是美容,客户群主要是有钱的女[k]人们,以救命为目的的公费医疗是不[.]会有这样奢侈的馈赠的。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我已经申请破产[c],家人也不会拿出多余的闲钱去维护[n]那一小寸的体面,更何况,我唯一的[恐]家人,我的妻子,不,应该说是前妻[怖]——她在我经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谋[鬼]杀前五个小时,已经成为别人的家人[故]了。
我继续努力回忆事情发生的经过,希[事]望将来在叙述这一切的时候可以显得[文]有条有理,因为我的生活已经非常狼[章]狈,不想在即将到来的警察面前继续[来]这种狼狈——我也曾经很想做一名警[自]察——可惜他们总是拒绝我——所有[i]的理想都在拒绝我。
3
“我叫庄衡。”
“我叫董锋。”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走进病房,做了[a]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便坐到了我对面[m]的沙发上。庄衡拿出一支电子摄录笔[k],指着我。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我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从哪儿开始?”
“自我介绍,姓名、年龄、职业……[.]”
“我叫米尉,大米的米,上尉的尉,[c]今年34岁,身份证编码60720[n]1204285325……华郎珠宝[恐]公司的负责人,做了四年珠宝生意,[怖]后来开采限制令颁布了,我的公司没[鬼]有办法继续经营下去,只能申请破产[故]……”
“听说你还欠着很多人的工资,是吗[事]?”董锋插嘴问道。
“我确实没有钱给他们了。”我叹了[文]口气,然后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言外之[章]意,“你们怀疑可能是报复?不至于[来]吧?”
董锋耸耸肩,“至少不排除这种可能[自]性。有人因此找过你麻烦吗?”
“太多了,他们给我打电话,堵在公[i]司门口,说实话,我已经不敢回家了[a],”我苦笑,“这段日子我一直躲在[m]朋友家里。”
“没有跟谁发生过正面冲突吗?”董[k]锋问道。
我摇摇头,“我没给他们机会,他们[.]找不到我。”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谋杀你?”
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张脸,说实话,[c]我对雇员们的印象都很模糊,只有几[n]个人我能记住名字,而且不过是两三[恐]个月的工资,他们也不至于要我的命[怖]吧?
“小钱在平常可能没什么,但是对于[鬼]急用的时候来讲,缺的那一点就可能[故]是致命的。”董锋叹了口气,“这样[事],你再回忆一下案发时的详细情况吧[文]。”
接下来我便开始描述。
“晚上十点我去罗生酒吧喝酒,在里[章]面待了大概有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来]头有些晕,没敢开车,唔,其实也没[自]车可开,我决定走回去……那地方离[i]我家只有几百米远,那个穿红色大衣[a]的男人就站在花园里,一动不动,他[m]只是穿得有点儿怪,但我没觉得他是[k]危险的,所以也没有起疑心,我从他[.]旁边走过去,走了大概四五米远,然[c]后我就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条胳膊勒[n]住了,是右手,我看见红色的大衣袖[恐]子,红色手套。我挣扎,可是来不及[怖]了,他的左手拿着一把刀,刀刃大概[鬼]有15公分长,他的速度很快,刀一[故]下子就插进我的心口,我觉得自己死[事]定了,全身都软了,也实在是痛,可[文]是我叫不出来,他把我放开,我跌到[章]地上,闭上眼睛,听见他离开的脚步[来]声,然后,很奇怪,痛觉居然消失了[自],我好像看到了一些光,到处都是光[i]……”
“唔。”庄衡用一个单音节表示他对[a]这个环节不感兴趣,然后问了一个他[m]最感兴趣的问题:“能描述一下那个[k]男人的外貌特征吗?”
“我就瞟了一眼,”我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说实话,他的脸给我的[c]印象很深,“那是一张很怪的脸,不[n]是说畸形,他的五官很端正,那只是[恐]一种感觉,首先是皮肤的颜色,那种[怖]黄色不大像是肤色的黄,也不是病态[鬼]的黄……我见过黄疸病人,可以肯定[故]不是那一种黄,还有就是脸上的肌肉[事],看上去似乎有些僵硬……事实上我[文]觉得,”米尉竭力寻找着形容词,最[章]后他找到一句话,“那像是一张假脸[来]。”
坐在我对面的两个警察互相对视了一[自]眼。董锋耸了耸肩,“你什么意思?[i]你是指,他带了面具?”
我点点头,“我觉得是,但那是一张[a]很像真脸的面具。”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想听听[m]你的依据是什么。”他的语气没有生[k]疏和客气,更像是在与同事对话。
我摇头,“就是直觉。”
“描述一下他的五官细节。”庄衡打[.]开随身带来的一台小型笔记本,我知[c]道他打算开始做人像拼图。
“我能把它画出来!”我开始兴奋,[n]“我有很好的绘画功底,我可以把那[恐]张脸很逼真的画出来,只需要给我十[怖]分钟。”
“不用了。”庄衡和董锋几乎是异口[鬼]同声在说,“这是我们的工作。”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这个拒绝几乎是[故]斩钉截铁的,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实[事]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接受明显可以[文]达到事倍功半的建议——后来人像拼[章]图的工作整整进行了两个小时,他们[来]始终没有任何后悔的表情,我越发诧[自]异却仍然无解。
拼出来的人像很快就被输入数据库—[i]—搜索结果和我预料的一样——没有[a]任何符合这个面貌特征的对象。
这也就是说,这的确是一张伪装过的[m]脸。
“穿着红色的大衣,红色的手套,都[k]是为了掩盖血迹,”董锋分析着,他[.]的分析到后来已经是咆哮,“一张假[c]脸,比任何蒙面工具都有效,所有人[n]都看见了他,可是没有人可以指认他[恐]!就连受害人的回忆都没有用!”
庄衡看着我的眼神中则带了几分同情[怖],“别介意。你的口供还是有价值的[鬼],至少我们知道了他是左撇子,至少[故]我们的范围已经缩小了。”
4
董锋和庄衡沮丧地离开了。
我坐在沙发上苦笑了一会儿,笑我从[事]生到死,从死到生都这么失败。然后[文]我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了个[章]冷水脸,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突然发[来]现有些不对劲。
——卫生间里没有镜子。
一般来说卫生间里应该有一面供整理[自]仪容使用的壁镜。
我走出来,屋子里所有的设施一应俱[i]全,但就是没有镜子,找遍任何一个[a]角落,我都没有找到镜子。我颇有些[m]敏感地摸着自己的脸——它平整光滑[k],五官端正,不存在毁容的可能性,[.]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这里会拒绝一面[c]镜子?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疏忽。
我发现窗子的材料很特别,是一种有[n]着玻璃质感却不能反光的物质——这[恐]间房子里所有的物品都具有同样的特[怖]质,甚至包括水杯——我发现不论在[鬼]任何角度,杯中水都无法倒映出我的[故]面容来。
这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是刻意的,甚至[事]是精心算计过的结果了!
我并不是自恋狂,不需要时刻与我的[文]影子做伴,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疯狂[章]地想要看见自己的样子。我扭动门把[来]手,外面站着两个警卫——估计是警[自]局被派来保护证人的——毕竟杀人者[i]还没有被找到。
他们友好而警觉地冲我笑。
“怎么了?需要什么吗?”
“我想,我想,”我支吾着,对着两[a]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要一面镜子毕竟有[m]些尴尬,于是我终止了这个打算,“[k]没什么。”
我退回房间,按下床头的白色按钮,[.]我想护士应该是一个更好的索取对象[c]。
进入房间的护士很面熟,她一开口我[n]就立刻想起来——她便是那个在手术[恐]室里安慰过我的女人。
“我叫薛晓卿。”她说:“请问您需[怖]要我为您做什么?”
摘下了口罩,她的容貌比她的声音更[鬼]有杀伤力。
我发现自己更加支支吾吾了。
“我,我,我想,那个,那个,你,[故]能不能给我一面镜子?”
她微笑着打量我。
“您的脸看上去很好啊!”
我的脸估计已经比她的嘴唇都红了,[事]关于陰谋论的分析全部丢盔弃甲,声[文]音低到自己几乎听不见,“我就是想[章],想照照,看看自己……”
薛晓卿继续微笑:“介意我问为什么[来]吗?”
还有为什么?!该死的为什么!
该死的,我却无法粗暴地说出这句话[自],对着一个正冲你甜蜜微笑的美女。[i]
“人有时候,需要看见自己的样子,[a]才会有安全感。”我决定把问题上升[m]到精神层面,不但可以摆脱一些疑似[k]世俗的尴尬,而且这的确是实话——[.]只有实话才能真正打动人:“才会觉[c]得自己是真正存在的。”
薛晓卿的确被打动了,她的眼里闪过[n]一丝恻然:“为什么一定要通过外物[恐]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呢?其实自己的感[怖]觉比什么都来得真实。你觉不觉得,[鬼]我们太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或[故]价值了,太依赖于外界的评价了,这[事]样并不好。”
她说的很有道理,同时也是实话,但[文]我们说话的目的完全是南辕北辙的,[章]所以不管什么话统统都是废话。
“你说得都对。”我不耐烦地说,“[来]不过我还是想要一面镜子,这个要求[自]不过分吧?”
薛晓卿点点头,“好吧,如果您坚持[i]。明天吧,明天就给你带一面镜子来[a]。”
“为什么是明天?”我纳闷,我想象[m]不出一面小小的镜子需要花一天的时[k]间去寻找,我忍不住看了看她护士服[.]上的衣兜——也许现在那里就有一面[c]。
“因为您着急的样子很可爱!”她俏[n]皮地眨着眼。
我不相信她的话——这只是借口,用[恐]来拖延我这个要求的借口。
但是我没有办法不接受,因为她已经[怖]转身走出了病房——速度可以用“逃[鬼]”来形容。
五分钟之后,我的主治医生周鸿永走[故]进了病房,没有等我再提出同样的要[事]求,他便先询问了一大堆问题,等我[文]头晕脑胀地一一回答完毕之后,发现[章]另一个女护士已经在我的胳膊上打了[来]一针镇静剂。
“你需要休息。”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便昏昏睡去。
5
冰冷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
它们所触及之处全是痛疼,直入骨髓[自]。
但是致命的不是寒冷和疼痛,而是窒[i]息。
冰冷的水从口鼻灌入,冲进体腔,灌[a]入大脑,所有的挣扎都是无效行为。[m]
我在下沉。
努力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双腿——又[k]短又瘦的两条,正徒劳地乱蹬乱踢。[.]
仅存的意识告诉我,前去的地方正是[c]地狱。
可我居然有些期待了——如果地狱真[n]如传说那般全是赤色的烈焰——那么[恐]它们便可以把我身上这可怕的寒冷驱[怖]走……
“站住!不要跑!”
依稀有人在远处大喊,伴随着槍声。[鬼]
一只大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我感[故]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往上升,逐[事]渐脱离水面,回到岸边,有人用拳头[文]捶打我的背,我咳嗽,吐出脏水,浅[章]呼吸,深呼吸……我被放上担架,送[来]进救护车……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身[自]上盖着温暖的被子,一个漂亮的护士[i]将一面小圆镜子递到我的手中,我从[a]里面看见一张七八岁孩子的脸,圆圆[m]的,苍白的,左侧额角下方有一粒黑[k]痣,这脸看上去很熟悉,问题是,那[.]不是我的容貌!
我从床上坐起来,发现整个背都湿透[c]了,恍惚地看看周围,很明显,我在[n]病房,刚才那一幕不过是荒唐的梦境[恐]。
但是那在水中濒死的感觉实在是太逼[怖]真了,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怎么会[鬼]有如此强烈的刺激感?
然而事实上我的童年中从没有经历过[故]这样的险情,而且我非常擅于游泳,[事]7岁时还得过少年组游泳冠军,那梦[文]里的溺水者显然是一个完全不识水性[章]的家伙,否则不会那样狼狈,他不是[来]我,可是为什么他却会出现在我的梦[自]境中?我能感知他所有的感觉?无助[i]、惊恐、慌乱、惊喜、疲倦、无聊、[a]困惑……
那些感觉不应该属于我,即便是一个[m]做梦者。
这困惑让我越发恍惚,那么,我是什[k]么,或许是被梦见的人?
我忍不住想起那个古老的哲学故事:[.]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c]庄周?
情不自禁地,我的手已经摸到了左侧[n]额角——一个明显的赘生物让我打了[恐]个寒战,即便没有镜子我也可以确认[怖]那是一颗痣!
我的脸上不应该有痣啊!
这不是我的脸!
我就知道镜子绝不是一个疏忽,这里[鬼]面一定有蹊跷!所有的人都知道谜底[故],除了我!我发狂般地砸着东西,门[事]口的警卫被惊动了,冲了进来。
我把一个杯子砸碎在墙上,再也不顾[文]什么面子或是所谓的修养!
“我要镜子!我要镜子!我要看我的[章]脸!”
他们毫不客气地扑了过来,将我压倒[来]在地上,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脸上[自]写满恼羞成怒和原形毕露,一个护士[i]企图在混乱中再次给我注射镇静剂,[a]我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了门口一辆蓄势[m]待发的手术推车。
一天前手术室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术语[k]和他们肆无忌惮的对话清晰地跳出了[.]脑海。
我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我是[c]一个实验品!
一定是!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大叫,[n]“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我,他们都在忙着制服我[恐]——这沉默从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某种[怖]不公平,而他们还打算把这种不公平[鬼]继续强加于我的身上,既然如此,我[故]可以放弃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但是[事]我不会放弃选择结束的权利。
于是我一脚踢翻了那个企图给我打针[文]的护士,然后用双手各抓住一个距离[章]最近的头颅,往中间狠狠一撞,两个[来]彪壮的警察立刻晕乎乎地瘫到一边。[自]
我愣了一两秒钟,因为并没有想到自[i]己居然真的会有这样的力量和身手。[a]
然后我跳起来往外跑,所有的人都被[m]我轻易甩在了身后,这速度让我更加[k]吃惊了——我记得上个月我还因为体[.]重问题和妻子大吵一架——这也是导[c]致我们离婚的导火索之一。
在一楼的电梯入口处我看见了一堵镜[n]墙——我停了下来——不出所料,里[恐]面那个瘦高腿长、左额长痣的家伙不[怖]是我!
不是我的脸,也不是我的身体!
我被换掉了!
果然是一个可怕的实验,他们把我换[鬼]掉了!
我再一次开始恍惚——是被换掉了身[故]体,还是被换掉了思想?
知道答案的家伙们已经追了上来。
不管当初它是怎么开始的,现在我要[事]选择结束,我不会再让这帮家伙把我[文]当作实验兔子一般绑在一张床上,一[章]闭眼一睁眼之后我就又成了一个傀儡[来]玩偶。
我狂奔。
马路上的车被我冲得四处逃散,我一[自]辆都无法近身,包括出租车在内——[i]它们都知道对一个疯子要避而远之。[a]
无奈之下我只好朝附近的南河跑去—[m]—河上没有船,我曾经是游泳冠军,[k]因此那是我摆脱追兵的唯一途径了![.]
我跳进河水之中,二月,春水化冻,[c]比腊月的寒冷胜过十倍。
肢体比我想象中要笨拙得多,我划拉[n]着,但是身体却没浮起来,绑了石头[恐]般往下沉,我感到体温在迅速流失,[怖]水漫过头脸,我被呛进一口水,这简[鬼]直是致命的,因为我的手脚完全丧失[故]了协调性,它们开始不听使唤地乱舞[事],身体也因此下沉得更快!
死亡的恐惧如同裹尸布一般席卷而来[文]。
几乎就是前一天夜里那噩梦的翻版。[章]
或许,那梦根本就是预感。
我的思维和我的身体都在做可怜的最[来]后的挣扎。
岸上警笛声大作!
我听见好几个人跳入水中,接着,一[自]只大手在我面前一晃,我感到被一股[i]强大的力量控制住了,它拽着我往上[a],往上……
捶打,呕吐。
我活过来,几个因为救我的警员筋疲[m]力尽地与我对视,他们看我的表情十[k]分古怪。
“臭小子!”
6
“这是一个意外。”董锋开始解释,[.]他的话说得犹犹豫豫,但是眼神里却[c]没有恶意,于是我放松了警惕。
“意外?我是毁容了吗?”
董锋好笑地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n]。”但是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纠正[恐]我的观点,于是他转过头求助般地看[怖]着我的主治医生,后者也有些忍俊不[鬼]禁。
“干脆给这家伙打一针,彻底解除抑[故]制吧。省事儿啊!”
“不!”提出反对的人是我,并且做[事]出了防御姿态,“在得到答案之前,[文]谁都休想再碰我一下!”
董锋投降般地举起手,脸上仍然挂着[章]觉得好笑的神气。
“你笑什么?!”我纳闷到愤怒。
“好吧,好吧。”董锋叹了口气,终[来]于开始安静地叙述:“听着,你没有[自]毁容,这也不是什么陰谋,现在所发[i]生的一切,都是经过你同意的,这里[a]有一份声明书。”
他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只见文件上写着:
本人沙望(G6072014060[m]25335),自愿与××警察局合[k]作,自愿参与A4006号项目,本[.]人在参与项目前,已知悉此项目的所[c]有细节,愿意承受可能发生之一切风[n]险及不测因素。
特此声明
文件的末尾是“沙望”的签名和日期[恐],那是在一年以前。
“沙望?”我重复着这个名字,听起[怖]来它一点儿也不陌生,事实上我大脑[鬼]的某一部分仿佛已经接受了它就是我[故]的名字。但是除了名字之外,我找不[事]到任何与它有联系的记忆。
我抬起头来看着董锋,“我不是米尉[文]吗?”
董锋递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胖[章]得离谱的中年男子——正是我记忆中[来]的自己。
照片里的男人躺在花园里,心脏上插[自]着一把匕首,周围的草地被染成了酱[i]红色,其面容姿态都在传递一个信息[a]——这是一具尸体。
“他是米尉。三天前,死于恶性谋杀[m],我们正在查找凶手。”董锋停了停[k],然后又继续说,“这次谋杀没有目[.]击证人,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最[c]快获得线索的方式就是利用受害人本[n]人的回忆。于是在这个案件里我们启[恐]动了A4006号项目,也就是通过[怖]复制死者的记忆来寻找凶手。你,沙[鬼]望,受雇于我们,自愿参与了这个项[故]目,提供你的大脑作为死者记忆的载[事]体……”
“载体?”我喃喃着,“什么是载体[文]?”
主治医生周鸿永解释道:“我们提取[章]了米尉大脑海马区的细胞DNA编码[来],重新复制了所有的神经元,并把它[自]们移植到你的大脑中。但是突触间化[i]学递质的传递,细胞的放电及放电频[a]率,这一系列记忆生成过程需要在人[m]的大脑环境中才能完成,而现在的技[k]术还没有办法模拟大脑环境,连万分[.]之一都无法模仿,所以我们也就无法[c]直接提取信息,需要一个载体,也就[n]是一个真正的大脑,而你,提供了你[恐]的大脑,或者说,我们租用了它。”[怖]
我明白了,“借尸还魂。”
董锋笑,“知道为什么会雇用你吗?[鬼]就因为你拥有极强的描述能力,言简[故]意赅,总是能一语中的,很多当事人[事]徒有经历,他们说了一大堆废话,还[文]是无法准确清晰地描述发生在自己身[章]上的事,所以这些死去的人,就算他[来]们活着,也未必能够像你一样给我们[自]所需要的,我们一直合作得很愉快。[i]事实上,你的确帮我们破了不少案子[a],当然,你的报酬也很丰厚,这些事[m],你很快就能想起来。”
“那么我的意外是什么?”他不吝美[k]言,但我目前只关心这一点。
“每次进行移植之前,我们会使用一[.]种药物抑制你本身的记忆活动,让你[c]的记忆进入休眠状态,这样是为了避[n]免因两种记忆而产生的混乱,换句话[恐]说,就是让你完全进入新的角色,完[怖]全把自己当作受害人,这样得到的信[鬼]息才会是完整而准确的,”专业层面[故]仍由专业的周鸿永负责阐述,“也为[事]了保证这一点,我们不能让你看见你[文]的脸,因为人天天都要面对自己的脸[章],容貌对于记忆来讲是一个非常强烈[来]的刺激点,这种刺激导致的神经元活[自]动会对抑制剂产生影响,可能导致你[i]本身的记忆和被复制的记忆产生冲突[a],混乱,或者我们无法预知的后果。[m]”
我苦笑,“所以我的意外就是:我拼[k]命地想要看见自己的脸。”
“其实以前这种情况也发生过,但没[.]有这次这么过激,”董锋说道,“说[c]实话我给吓坏了,因为你居然跳进了[n]河里,你小的时候发生过一次意外,[恐]差点淹死,所以你很怕水,你根本不[怖]会游泳,也从来不靠近河水海水,米[鬼]尉的记忆差点害死你。”
“溺水?哦,我梦见过那件事,原来[故]它真发生过。”我抱住胳膊发抖,恐[事]惧来自遥远的被压抑的记忆。
周鸿永面带忧虑,“一般来讲,这种[文]抑制剂的效用会持续200小时,现[章]在还不到72小时,说明你对抑制剂[来]产生了抗药性,5个月内你已经参与[自]了三次A4006号项目,我早就说[i]过,这个频率太高了。”
他转身对董锋说:“他需要休息,而[a]我们需要研制出可替代的抑制剂,否[m]则你们需要训练更多的载体……”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打了个[k]寒战,问,“我脑子里的另一个人的[.]记忆怎么办?我总不能带着他的记忆[c]生活吧?这样我会不会发生人格混乱[n]?”
“放心,不会有事的。”周鸿永安慰[恐]道,“被复制的记忆细胞我们都做了[怖]特殊的标记,稍后我会给你打一针,[鬼]这是一种特制的吞噬细胞,它们会把[故]所有带有特殊标记的记忆细胞都吞噬[事]掉,然后自溶,整个过程只需要四个[文]小时,你的大脑中不会残存任何别人[章]的记忆。然后我们会彻底解除你被抑[来]制的记忆,你就完全恢复成你自己了[自]。”
我不大相信他,在这个世界上,谁能[i]做出百分之百的保证?
“好的。我现在最后一次确认,关于[a]米尉的案子,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m]?”董锋问道。
一幅画面忽然闪过我的大脑:
穿着红色大衣的怪家伙站在一道打开[k]的门外,他慢慢地走进屋子,关上门[.],脱掉皮鞋,换上拖鞋,然后拉开屋[c]子里的另一道门——那道门上贴着一[n]张红发泳装女郎的海报,那是米歇尔[恐]·迪亚兹,电影《回到2012》的[怖]女主角。
他走了进去。
这是想象还是回忆?
我禁不住发起抖来——因为我觉得那[鬼]场景和那屋子都很熟悉,很熟悉,熟[故]悉到足以令我发抖。
我肯定自己的表情一定十分古怪,因[事]为周鸿永用一种古怪的神情在观察我[文]。
但董锋看我的眼神里却没有怀疑,只[章]有同情,“我知道那种感觉不好受。[来]”
“是的。”我机械地回答,“没有补[自]充了。”
7
周鸿永给我打了针。
米尉的记忆正在我的大脑中死亡。
但红色大衣走进屋子的一幕却像幽灵[i]一般时刻在我眼前游荡。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事情远比想象[a]要可怕。
于是我彻底坐不住了,我开始不断地[m]向董锋哀求,到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k]的:我要回家,我不愿意再待在医院[.]里,我受不了。
或许是出于同情,董锋终于同意了,[c]反正离完全恢复记忆只剩下不到一个[n]小时。
由于我还没回忆起我自己的居住地址[恐],所以董锋亲自开车把我送到了公寓[怖]楼下,并给了我一张写着门牌号的纸[鬼]条及一套钥匙。
“我就不陪你上去了。记住,你的身[故]份是绝对保密的,就连你的家人都不[事]知道,如果你那个室友李奇问你去哪[文]儿了,你就说出差了,在他眼里,你[章]的身份是一个化妆品销售员。不要多[来]说话,多说多错,都清楚了吗?”
董锋叮嘱完,开着车子离开了。
我走上楼,门卫保安都和我友好地打[自]招呼,他们认得我。
但我越发沮丧和惊恐。
因为脑子里的红大衣也正在行走,他[i]的路线和我此刻走过的完全相同。
我打开公寓的门,走进去。
米歇尔·迪亚兹在屋子里的另一扇门[a]上媚笑。
我按下遥控器。
屋子里响起震耳欲聋的交响曲。
我扭动米歇尔·迪亚脚边的门把手,[m]但是它被锁上了,我一脚踹开它,冲[k]进去,拉开衣柜,红色的大衣夹杂在[.]一堆西装里。
它在笑,比米歇尔·迪亚兹笑得更加[c]热情。
我大吼一声,一把将它拖出来,扔在[n]地上。我趴上去闻,消毒水的味道里[恐]残存着鲜血的记忆。
是它!是它!
我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桌子床铺一片[怖]混乱……我从床下的皮箱子里翻出了[鬼]红色的大衣,手套,还有一张像人皮[故]一样的硅胶面具!
天哪!
我扶住墙,否则就会晕倒在地。
凶手果然是我!
这不是噩梦。
也不是别人的记忆。
这一定是A4006号项目的副作用[事],我承载了太多人的记忆,它们终于[文]在我的身体里发生了变异,养出了一[章]个怪物。
永远不要相信专家们所谓的安全。
贼喊捉贼。
真是一个笑话——我想笑,但是笑不[来]出来。
“沙望!你在做什么?!”
我回过头,看见李奇——和我同租一[自]套公寓的室友,也是我的大学同学,[i]他惊骇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怪物[a]。
此刻的我,本来就是一个怪物。
他的目光落到红色的大衣,红色的手[m]套……
我如同野兽一般跳起,将他扑倒在地[k]上——一旦传出去,警察什么都知道[.]了!
李奇尖叫着反击,他试图掐住我的脖[c]子,我抓住他的头往地上撞,他的力[n]气很大,我扼住他的脖子……随着命[恐]运交响曲的结束,他没有了呼吸。
我和一具尸体一起瘫软在地上。
“啪嗒”
凌乱的书桌上的一个相框掉落下来,[怖]我看见里面的照片——那是李奇。
这不是我的房间!
这是李奇的房间!
四个小时刚刚过去,混乱的记忆已经[鬼]重组。
8
“这个世界太冷了,红色是最温暖的[故]颜色,她讨厌白色和黑色,她喜欢红[事]色。”
这是李奇曾经说过的话,那一天,他[文]去参加母亲的葬礼,穿着红色的大衣[章],戴着红色的手套。
半个月前,他的母亲因为重病进了医[来]院,需要一大笔手术费和治疗费,可[自]是他所在的公司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宣[i]布破产,他丢掉了工作,而无良的老[a]板却卷了雇员几个月工资跑掉了,李[m]奇怎么也找不到他……
我把自己所有的钱都借给了他,但那[k]也只是杯水车薪——他的母亲还是在[.]一个很冷的夜晚死在病床上。
那天晚上,李奇不断地用右手击打墙[c]面,直到鲜血淋漓。
如果他能够及时拿回欠款,也许就能[n]提早动手术,也许……
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李奇的老板就[恐]是米尉,他曾经提过那家珠宝公司的[怖]名字……
一切都太迟了。
衣袋里的手机在响,电话来自警局。[鬼]
……
我侧头看着已经死去的李奇,看着他的头颅,它完整无缺——所有的记忆,关于他的,关于我的,都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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